水西门旧称三山门。
    是明朝的金陵城守城边界之一, 水系密布发达, 风水变化迅疾诡谲。
    现代修筑地铁站, 一般两站之间的距离不会太长。
    特别是,二山门和三山门都是兼具观景效果的古城门遗址, 本该是一个集群, 虽然现在还在设计修筑进程中, 但是为了修地铁卖新房的目标, 交管融资便多做了一个站。
    但是。
    再近——也有个一公里。
    颜峻秦鳞跟着陈无岐在田野里狂奔,觉得以往男子一千米长跑也没这么心焦过。
    肺活量不足。
    还要操心同级生会不会被阳气火烧死了。
    陈无岐不亏是从业界进入学界的精英,身体素质一流, 俩学生眼看着陈老师将他们越甩越远。
    秦鳞:“……”
    颜峻:“……”
    颜峻痛陈决心:“我决定明天开始, 跑一万米。”
    秦鳞苦笑:“约起啊学弟。”
    远远的,就看到光带面积扩大, 金色的液态火映在陈无岐的阴阳眼中,简直比地狱的业火还恐怖。
    水西门临着四条水道, 量大水深, 常年环境偏阴, 清澈寒冷的阴气经年累月慢吞吞浮在河上,伴着水鬼和浮尸。
    现在可好, 阳气火来了,也不知道哪个鳖孙这么没轻重,上来就烈阳符!
    如果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 烈阳符不会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效果。
    反之, 若是在幽深的地下水库, 没人管,烈阳符就会让你看看一夜之间万顷水库飘满死鱼肚白是什么样子。
    道理很简单。
    这符吃阴气,还极易引发实体火——纯阳环境一旦形成,一颗火星上去,大火就会燃烧。
    再看水西门,这种阴地界很适合做饲料。
    陈无岐越想越着急。
    距离二山门站还有三百米。
    陈无岐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地铁一节节的车厢。
    最末尾一节车厢被阳气黄色的光芒笼罩,窗户上显示着纷乱的人影——
    这些人影,好像在齐刷刷扒着窗户……往外看?
    陈无岐:“……”
    陈无岐:“????”
    什么鬼?
    阳气火都窜出来车顶盖五米高了,这帮学生还、还老老实实呆着?
    要么跑要么灭火啊!
    陈无岐气地肝儿疼。
    临到二山门地铁站基座,陈无岐一个大跳,从面前这条秦淮河一米宽的小分支飞跃而过,屁兜里摸出一把阴符,心中快速盘算使用顺序——
    没等他想完,前方二十米火速冲来一个人,跟脚踩风火轮似的,她喊着:
    “前面各位鬼哥哥鬼姐姐,天黑路滑,我眼神不好,多有得罪!”
    “赶着救火,来不及当面致歉了!”
    “挡了路万分抱歉了!”
    陈无岐:“……”
    陈无岐盯着越跑越近的人影辨认。
    这不是明越是谁啊!
    她姿势怪异,边弯腰跑边回头看,也不怕摔个狗吃屎。
    陈无岐再定睛细看。
    原来明越弯腰手中提着一瓶、一瓶农夫山泉。
    细细水流从被扎破的瓶子中流出来,蜿蜒成晶亮线条,串成线,来自后方的二山门站。
    陈无岐蹙眉闪开身,眼看着明越从自己身旁冲过,一眼都没有给自己这个当老师的。
    水线从陈无岐眼前一米流过。
    他回头看向明越的来处。
    果不其然,湿润土地保留了水线的丰润度,水能凝结阴气,在极短时间内凝练十倍于周遭空气的阴气,烈阳符的效果会紧紧追着阴气密度高的地方——也就是这条水线——
    明越呼啸风过,后面烈阳符引起的阳气火跟追狗一样窜奔过来,水线眨眼变成了明亮的火线!
    像炸/药引爆前点燃的导/火/索。
    紧接着,陈无岐看着明越准时在方才越过的小支流前刹车,一股脑将剩下的农夫山泉倒进河中,随后手中什么东西一打。
    脆响后,水线跳进河里,火线紧跟而上,噗嗤一声响,也跳了进去。
    一瞬安静。
    明越满头大汗,撸胳膊挽袖子蹲在河边看。
    阴阳眼视野中,漫卷如烟的阴气从河中爬涌出,瞬间浓度爆炸,将阳气火吞噬。
    陈无岐心头一紧。
    万一没扑灭怎么办?
    万一失控了该如何?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壮烈的阳气火线跳进河里,跟放了个屁似的,再也看不见了。
    阴气慢吞吞顺着它燃烧的痕迹爬上来。
    空气霎那间潮湿起来。
    陈无岐:“......"
    陈老师立刻回头看二山门站。
    果然,车厢如常,烈阳符灭了。
    陈无岐感到不可思议。
    这头,明越才看到陈无岐,赶紧打招呼:
    “陈老师好!”
    “不好意思老师,我们来晚了……”
    “实在是,落霞离这里有点远。”
    “好说,那事儿不重要。”
    陈无岐眼下没心思追究他们迟到,眯眼盯着明越,问道:“刚才的阳气火怎么灭的?”
    明越看着陈无岐两只异色阴阳眼,立正站好回答道:“老师肯定是您太着急了。”
    “水灭火,就这么简单啊。”
    陈无岐嗤笑:“老实交代。”
    “阳气火怎么可能被实体/液态水扑灭”
    明越展开右手,将打火机点燃,橙色火苗在黑夜中跳动:
    “水不能灭阳气火没错。”
    “但是水能灭真火啊。”而真火是可以吞噬阳气火的,毕竟是活人地界,神神叨叨的鬼火打不过滚烫的人火。
    “我用水流将阳气从列车中引出来,做诱敌作用。”
    “就是看准了这里有条支流。”
    “所以我说老师刚才肯定是太着急了,没仔细看。”
    “刚才水倒进河里之前的一秒,我用打火机把那条火线点着了。”
    火烧阳气,绝对是力克阴气的大菜。
    ——但是,就怕真水。
    说着,明越又甩了一下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末了补一句:
    “如果老师您不信的话,可以把阴眼捂住,看看火烧过的痕迹——”
    “——肯定是真火的火灰子。”
    “......”
    陈无岐盯着明越手中的打火机,片刻后:“你还真胆大。”
    “不怕自己手速跟不上阳气火的速度吗?”
    明越摸摸鼻子,“怕,但是没办法。”
    她尴尬一笑:“自己惹的事得自己收场啊。”
    “做事都要负责任的。”幸好她反应快,万一阳气火真的烧干了列车上的阴气,列车其余车厢谁抽个烟,火星子一飞,那真是要疯了。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陈无岐一愣,旋即勃然大怒:“烈阳符是你用的!”
    “你给我过来!”
    明越:“……”
    明越叹口气,决定回去之后再把老哥给的书再完完整整背十遍。
    再不敢乱用了呜呜呜。
    >>>>>>>
    刘天然一群人赶到时,陈无岐雷霆骤雨般的批评已经接近尾声。
    明越低着头挨训,像个发霉的土豆。
    颜峻和秦鳞一旁听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惹祸,天天惹祸。”陈无岐喘口气,看着明越眼神有恨铁不成钢也有气愤。
    “再这么粗枝大叶,明家怎么能放心交给你这一代?”
    明越听的眼眶发红,深鞠躬,吸口气:
    “对不起老师。”
    “我真没想到,金陵西边阴气这么重。”
    “烈阳符我第一次用,没控制好很抱歉。”
    说完又鞠躬一次。
    大二生心疼学妹,不少人帮着解释:
    “实在不怪学妹啊刘老师。”
    “路中忽然来了一阵阴气潮,汹涌没头绪,我们就寻思着驱散一下,毕竟还是有活人的。”
    “学妹的符刚开始是真的好用,阴气浓度那会也不高,烧着一会就灭了——谁知道,到了倒数第五站,忽然阴气就猛涨起来——”
    “——那烈阳符跟打鸡血了一样。”刘天然凑上来做了一句结语。
    “是啊是啊。”
    一堆大二跟着帮腔。
    打鸡血。
    陈无岐被这个比喻气笑了。
    “行了,别解释了。”他也没真的生气,“再解释课不用上了,你们17级半夜该来砸我的门了。”
    “麻溜的,都滚到水西门站底下去。”
    站在老桥上俯瞰,饶是夜间也是风景秀丽。
    淙淙流水四开道,闪烁银光,左边水西门站,右边油菜花田,高低错落,上下皆景。
    东南角有一片密麻麻的黑点,处在地势洼陷带,在菜田后方的视觉死角里,不仔细看根本没感觉。
    桥下,几条水道源长流去,传来密集的鸭子叫,嘎嘎嘎。
    时令将至,又到了万门紧闭、活鸭子走不出金陵城【注】的时候了。
    夜晚赶鸭,不会干扰白日渔作。
    鸭农们杆子打水,轰隆隆从河道上驱赶壮实的鸭子们,从遥远的地方游过来,鸭子们因此被锻炼的结实有腱子肉,等待着卖个好价钱,拔毛上桌。
    “好看,就是有点乱糟糟的。”月光下,嘎声中,明越站在桥边手搭凉棚说。
    “班长,那片黑点是什么?”她戳了一下旁边对比数据的颜峻。
    颜峻回神,按照明越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片乱坟岗。”
    “满地插石碑,刚才我们去核算过,阴气浓度很高。”
    明越摸下巴,想不通:“菜田旁边建坟场,有什么说法吗?”
    “......”颜峻翻一页纸,头也不抬:“可是亡主不放心自家田地吧。”
    “长久对于土地的执念,这里是城郊,农业户占比还是挺高的。”
    明越思维跳跃如野狗,她盯着桥下渐进的鸭子,更想不通了,“怪了,金陵市这几年赔地农业转商业的钱控制好严的。”
    “水西门站和二山门建的这么近,不就是想捞房地产钱吗?”
    “赔的钱不够的话,这片地皮新建的房子好卖吗?”
    颜峻笑了笑:“你操心还挺多。”
    “有小区的,在水西门后面,现在天黑看不太清,再西面一点,很偏。”
    “对了,我发在群里的pdf看了吗?”
    明越点头,给班长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分屏,正好开在pdf页。
    其他分屏还显示,明越刚百度过水西门站最近闹鬼的事情。
    “水西门站的事情就是夜晚怪叫、工程进展不顺、挖出人骨这些而已吗?”
    颜峻:“……”
    颜峻失笑,“而已?”
    “明越,这不是曝光在我们面前的异象,而是曝光在公众面前的。”
    “你要明白,这种程度的异象已经够吓得周围居民一惊一乍了。”
    那他们还真是有点脆弱。
    明越抓抓头发,有点没头绪:“可是,半夜鬼叫可能是猫叫/春,工程进展不顺可能是有人中饱私囊,挖出人骨有可能是三山门亡魂啊。”
    “水西门是老城门,金陵城历史那么长,战乱无数,挖出人骨不是很正常吗?说不准那老哥还是烈士呢。”
    颜峻没否认她的说法:“有道理。”
    “但是你看我们测绘的部分阴阳气等位线。”
    “这里阴气浓度确实很高。”
    两人讨论间。
    嘎嘎声近了。
    仿佛黄水泄闸,几条水道被逐渐弥漫的黄毛覆盖。
    老桥下一片毛茸茸的黄鸭子游过来,明越看着,想摸摸。
    她脑海中寻思颜峻的话,想找能驳一下的点,结果眼前景象让她一愣——
    “班长你看——”
    明越指着脚下最左边一条水道,“为什么这条水道鸭子不愿意游?”
    颜峻不解,低头一望。
    果不其然,四条水道,三条长满了鸭子,只有这一条,无论鸭农怎么驱赶,鸭子们都不愿意进来,嘎嘎嘎乱叫,拼命往其他三条挤。
    夜黑风高,秦淮河水外冷。
    颜峻:“……”
    颜峻对视明越,“你真的很敏锐,明越。”
    ——为什么活禽不愿意流入这条水道?
    ——只有一个解释,这条水道阴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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