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焰结识了那迦世子,一开始有点轻视。
世子个性温文,做事左右摇摆,对他很是客气。
晞焰暗暗鄙夷,冷冷观察,觉得那迦世子应该玩不出什么花招,谁知泠泱为何挑了这样的人做夫婿。
那迦世子与泠泱处得相敬如宾,很有礼,晞焰也分不清楚是不是特地做戏给他看。
但泠泱却对他笑得灿美如花,一手还挽著世子:
“我哥啊,就爱摆脸色。你别看他那个样子,他喜欢你这妹夫呢。”
晞焰听了简直要气昏过去。
泠泱嫁过去的那几年,晞焰经常微服过去作客,名义上是探亲自家王妹,跟水族却渐渐建交了。世子也开始愿意与他深谈,谈天下事,他便听出一些隐情。
泠泱挑的,是第二世子。
晞焰这妹夫上头有个大哥要对付,大哥立场倾向洵天皇朝,也跟洵天那边求联姻,但洵天派来的女方地位低微,颇有瞧不起那迦龙宫之意,大哥却乐呵呵的,就继续当洵天藩属。但第二世子有不同的心思,想反自家大哥。
晞焰才发现自己有点看走眼了,那迦世子心思深沈,只是不形于色,他们的确可以成为盟友,暗著来。
他佩服泠泱的眼光。
她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她,圆自己的梦。
那,世子跟泠泱又是什么关系?
晞焰理了很久也没理清,乾脆不定时便送些美女过去那迦世子旁边,说要给泠泱作伴,世子也不推拒,又变成男人之间不怀好意的默契。
晞焰心底自有另一番解释,他想帮泠泱固宠,也巩固得来不易的秘密同盟。欲天女子艳冠群芳,诸界闻名,泠泱就是个性娇蛮了点,倘若长处不在闺房之事,怕是留不住男人,乾脆请别人代劳。
泠泱第一次被他送来的阵仗吓呆了。
晞焰一次塞了十几个美艳舞姬过来是怎回事?她不需要!
不需要!!
晞焰有种恶作剧得逞的畅快,总算让他扳回一城,他就是想让她床第失合,独守空闺。
他就是有这番恶意。让她想他。
泠泱看著一群妖娆美女进家门,花容失色,表情纠结到要哭出来了,晞焰大乐,便故意对她眨眨眼示威。
泠泱心头火起,直接抄起一叠茶点朝他掷过去。
那迦世子看得哈哈大笑。
但这招只奏效一次,晞焰第二次试图用同样的方式找荏时,泠泱已端起杯子,细细啜饮,好整以暇对世子说:
“我说哥哥是什么意思呢?我最近总算琢磨清楚了,我哥也想娶龙女回日翳,要不礼尚往来?你也相几个妹妹给他吧。”
换晞焰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又是一记回马枪,杀得他招架不住。
泠泱经常写信给他,信总短短的,文字淡淡的,一点言情味道都没有。
像极了她本人。
看久了,晞焰也惯了,不以为奇。
原本晞焰等著她抱怨世子变心,等著她指责他不安好心,就像寻常女人一样撒泼吵闹,激烈浮夸的互动,好像那才算是世俗定义的爱。
每回他就等著她掀,但等了许久,依旧风平浪静。泠泱这么奇特的爱,就像静如明镜的湖水,底下漩涡暗潮危机四伏。
又如他们重逢的边境河畔,危险的流沙黑湖,漓珠却兀自在上头开得芳华灿烂。
就这么演了好些年,有一天,泠泱只身回来了。
没有预告,没有端倪,也不回喀尔靡家,迳自入宫,出现在他眼前。
晞焰甚至没弄懂她怎么潜入宫的。
她穿得轻盈,头发剪短了,衣服边缘还有点破损,像是出走仓促,也没带出什么,她只是扑入他怀里,抱著他,欲哭未哭,久久不言语。
晞焰摸不著头绪,惊中带喜,喜中带惊,极力装作波澜不惊。
“他不要你了?”
“他们想杀我。”她说:“长老在查预言了。”
“预言?” 晞焰大惑不解:“什么预言?”
泠泱放了手,抬起头来,用一种极度惊疑的眼神看著他,反问道:
“你,不知道预言?”
晞焰花了好久才搞懂,泠泱是昊誉预言中的五代星见。
至少那迦龙族的长老们开会后,提出这样的怀疑。
宁可错杀一百。
泠泱也不管那迦世子说什么挽留了,她认为世子挡不住长老的决策,走为上策,飞也似的逃离水族领地。
晞焰只觉得遭到五雷轰顶,【昊誉预言】、【五代星见】这几个字词他陌生的很,猛然兜起来一时想不起其中含意,那是很古老的事了,远在他尚未出生之前,曾经流行一时的谶歌。
那跟他到底有何关系?
泠泱抹抹微湿的眼角,忽然笑了起来,眨眨眼睛,娇俏又带点挑战之意。
“哥哥还是没读书?总记得昊誉吧,二代星见,四国丞相,纵横名家。”
“有……”
“我遇见他了。”她说:“有一天,我在看星。昊誉出现了,说我有天赋,可教。”
“何时的事?”
“荆花林在遇见你之前的事啊。”泠泱回得疑惑:
“我错杀了四代星见。你不是因为發現了,才进来救我的吗?”
这到底是怎么生出的复杂误会呢?
她误解了他出手的动机是为了星见?或误解他爱她的原因?误解他的心,还是什么……
晞焰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默而不答,泠泱也不追问了,却昵着他的臂膀笑:
“你书案前还摆莲花糕吗?好怀念喔,想吃。”
他笑了。他的初恋回来了。
她终究跟了他。
◎
后来她一直住在他的书斋里,避著人,深居浅出。好在他书斋很大,柜子隔间甚多,多个小泠泱窝在书堆中也不怎么引人注意。
泠泱读起书来很精进,速度快得令他惊奇,他从未看过这样的女子,天文经纬寰宇蒐奇那些最不可测不确定的知识她都精通,资料越古越好,她在追查什么东西,远至古佛时期。
终于,连他诺大的书斋,都无法提供她要的知识。
“我得去洵天皇朝瞧瞧。”泠泱玩著他腿畔的纽扣,一脸跃跃欲试:
“洵天国师.相德那边一定有。”
“怎么去?”晞焰扶额。
那是敌国耶。敌国!
泠泱想找的是洵天“上圣”!离洵天帝君近在咫尺的肱股重臣!
“溜进去啊。”泠泱语气憧憬:
“对了,听说首席上圣清乐长得比你帅。我好想看哦。”
“……”晞焰气得哑口。他感觉自己又要被绿了。
他永远都在被绿,或是在准备被绿的路上。
泠泱说走就走,也不跟他借护卫,过两天就不见了,一去就是大半年。
回来时,身段挑得出齐了,更加玲珑有致,好像有什么在她内里渐渐开绽,晞焰抱著她时更感奇异。
他有点吃味。
“你见了相德?还是清乐?”
“见了。洵天三位上圣都看到了。清乐真的好帅,跟你不同型的。”
泠泱抬手遮眼,吐吐舌头,很俏皮的模样:
“可是他们都没抓到我。哈。”
晞焰听了不免扼腕,“你如果邀我一同去,现在洵天部就群龙无首了。”
竟跟宿敌如此近身,这是执行暗杀的距离了,如果是他,肯定一击得手,但泠泱什么都没做,也没被发现,甚至没被看到。
大概是她的程度根本无力暗杀任何人?
原来弱也有弱的好处,上善若水,无争大争。
真是物极必反。
可泠泱也不以为忤,坐在他的腿上,就开始吃莲花糕,还不忘递一块到他嘴边。
“要不要吃?”
要不要吃糕成为他和她之间的暗语,时而指毫无逻辑的超展开,偶尔,指床第之事。
这要从泠泱第一次进宫那回误食毒糕讲起,他以不光明又不可描述的方式缓解了毒,泠泱那次中的毒很复合,又离奇,里头还有合欢之毒,一整个莫名其妙。
晞焰猜大概是女人放的,因为除了合欢之毒以外,其他成分对他都无碍。年少失怙,他习惯自己周遭满布危机,早有防备,他经年累月在服毒,小剂量逐渐累积抗药性,下药的人大概也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性。
没想到就是棋差一著。
明明平常没人敢吃的,那天却给泠泱抢吃了。
她还吃了一整盘!所有口味都试吃了一圈!最后锁定莲花糕,吃得一乾二净!
莲花糕那盘,便是合欢之毒。
晞焰想来就好笑,那次他二话不说,让她饮了他的血,一日一日慢慢喂,以毒攻毒,泠泱休养了半个月才稳下来。
他倒想感谢这个下毒的家伙,帮了他一把,顺水推舟,圆了他的心愿。
泠泱也不追究他,好似船过水无痕,多情却似总无情,他总不确定自己到底在不在她心里。
日子还是这样过下去,戏依旧演下去。
他跟那迦世子的密约依旧,双方都避谈泠泱的下落,彷佛她仍好好的住在世子的行馆内,一往如常。
晞焰偶尔也会怀疑,躲在他书斋内的泠泱,只是他太过孤寂而幻想出来的倩影,想一想又失笑自己的狂想,便充满疑心的走过去抱她。
他得用身体确定那是不是真实的,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道泠泱怎么跟那迦世子交代的。他不过问,好像一个预言各自表述之类的?晞焰假作不知到底。
昊誉预言可没说五代星见爱上的共主一定出身欲天神族。对吧。
或许世子就是这么想的。泠泱的确嫁给世子,世子也想取代大哥,成为水族领袖,然后……一个泠泱各自表述?他和世子都一样不知她心底爱谁。
但泠泱回宫,局势开始有点变异,她的身分总是那么游移不定,失而复得,他有种金屋藏娇之感,更加珍视。
泠泱也收起边地小郡主的娇蛮,渐渐沉定了,跟他学。
◎
泠泱住下来后才知他在宫内有多艰难,无处不在的眼睛,层出不穷的危险,酒宴杯觥中暗藏杀机,总有人醉倒就再也没醒来过。
内忧外患,众人皆醉,唯独她睁着眼。
她住宫内,却不像女眷有固定的园子,神出鬼没,正符合她的定位。
她从洵天上圣那儿回来,好像开窍了,开始躲在他身后学习收集情资,成立了专属她的焱翎第六司,暗杀,也反暗杀,保护自己,也保护他。
她必须压住关于自己的消息,对内防摄政王疑心,对外防洵天上圣追查。
她成了他的暗部术臣,不是妻,而术臣就该有术臣的样子。
她一样一样舍了那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极力区隔出身分,对他,也对众人。
他卻轻抚着她的长发低语:“我的花兒。”
他爱她。可是他绝口不提。
好像一说出口,所有最美好的梦境,都会化为蜃楼泡影。
◎◎◎
他抱着泠泱不免怀疑,她真的是传说中能左右国族兴衰的五代星见吗?
她刚开始学时,很多状况都还摸不清楚,他带著她在人前见识,她却憋坏了,憋了一肚子疑问却不能当面开口,俏脸越绷越紧,喜怒全都写在眉宇间,稚嫩得很。
他回书斋便逗她,“要问什么?给你问。”
她至少问上一个时辰,“刚刚那个没礼貌的家伙是谁?哪家族的?哪派的?拿了啥好处?跟你有亲戚关系?奇怪,你家垃圾亲戚怎这么多?心怀鬼胎……”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串,解释起来极其累人,他拄著头回得很疲劳,那可是十年百年的阴暗曲折,重头说起太累,有时往往连个头都找不到。
他没跟女人谈过这些,包括他那个名义上的医家之妻,日翳朝中女臣甚少,多半是农经之类的基层文书,不管要舞刀弄枪出人命的斗争,妇人不干涉军政是欲天传统,没什么好谈的。
可泠泱的确有些小聪明,虽然他经常否决她的建议,但时有一二,她总能看到他的盲点。
大部分的时候,晞焰觉得泠泱的问题很浅,还傻气,王室的事他自己最知晓,不需要她恶补进度来过问。
问什么呢?他远比她精明,比她干练,长年活在暗算放毒笼络离间的险恶宫斗之中,看尽了那些金碧辉煌下的背德谋杀,云鬓俪人狐媚下的心机。
欲天的民族性不拘小节,不少人习于双修,跟握手寒暄做交际没什么差别,逢场作戏惯了,晞焰早已平静淡定,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眉眼的微波,因为没一样是真心的,巧笑倩兮后头全是算计,他很明白,也不在意。
却从来没想过会跟泠泱好。
泠泱第一次毕竟是给了他。
晞焰五味杂陈,得了珍宝,却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有名义上的妻室,自己生活一团混乱,糜烂不见天光,她却像一朵紧闭的花苞,好好守著自己,就等著。
等著谁呢?她真正的夫君。或许是他,或许也不是他。
晞焰想著思绪就更黑暗,总要狠狠折腾她。但泠泱却喜欢虐恋,狂暴的,激烈的,毫无保留,好像要那样霸道野蛮,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著、被爱著,她彷佛想彻底吞噬他,或是祈求被他吞噬,把他搞得更加迷乱。
只能有一方存活。
那样炙热焦渴的欲望,烧得他疼。
他心绪不宁,便开始养花,定神,静心。
他只养漓珠。
在晞焰眼里,那像是与她伴生的花。
他从黑色流沙中抱起她时,身边开满了那墨蓝又带著点点辉耀的花,在暗处褶褶生光,像是一片洒满繁星的夜空。
大家说,漓珠只能生长在流沙河畔,在日翳天宫是种不活的。
可是他总不放弃,特地遣人弄了好几株来,硬要移植回日翳王宫,栽在书斋前,枯萎了他又运来新的,来来回回,当真钻研起养花之道。
摄政王大为震怒,就为了园艺这种小小事,卯上了。
开战总需要个理由?
当找不到理由时,连一株带刺的毒花都可以成为理由。那是他流淌于血脉中的毒,他的叔叔,他的杀父仇人,他终将避无可避。
他这回也不避让了,冷俊的脸庞带着恶戏的笑。
“我偏要种。气他。”
养花事小,亲政事大。
泠泱当然知道他是在赌气,一点一滴试著踩线,和摄政王叔宣战的前奏。
他快准备好了,就欠军事实力。
但泠泱说不动自家爹爹,索性挥一挥衣袖,弃了家。
泠泱也觉得漓珠美,但晞焰移株定植的手法实在太过霸道,还喜欢移来移去,试试哪方位的气场比较适合漓珠生长,被花刺划伤了也不管。
泠泱查看他手上被花刺割破的伤口,吹了吹,有点心疼。
“值得?”
“我爱。”
从小到大被暗杀无数次,他早惯了,现在再加上漓珠的毒,可谓锦上添花。
不打紧,总要学习把挑战当乐趣,他现在决定这么活,也快乐。
漓珠给他搬来搬去试了又试,总算能长了,他细心浇养,连指尖都沾染那沉着的隐香,更显端然,摄政王最恨他这点,掐着他却除不了他,他连静静的养花都那么矜贵,那么危险。
宫闱内更加暗潮汹涌,但他再也不怕了。
他身边有她。
他的小泠泱是五代星见。
这头衔就是一切信念的力量,梦和理想从此开展,无垠无涯。
漓珠有毒,人人都怕花开,唯独他不畏。
他只怕花谢。离开了原生的流沙沃土,花儿总是谢的很快,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他逐渐发现,若以鲜血灌沐,漓珠就能娇美如昔。
他好奇心起,这回直接改种在尸冢上。
自从泠泱跟了他,他心下更笃定了,和摄政王叔的政争逐渐白热化,这阵子最不缺的就是死者。
花瓣闪耀着珍珠般的色泽,更灿烂了,连颜色都逐渐转为绛红,如鲜血如艳火。
竟以血肉芳华为食。
啊,战争之花。
“少主殿下。”她轻唤正在赏花的他:“哥哥。”
晞焰朝她抬起手来,掌心又是一道新血痕:
“看,你就像这花。刺的很。”
“怕刺,你就别抱。你放手。”
“不放。”他一把将她拉到胸前:“我的小星见。”
“是,也不是。”
“连那迦龙宫的长老都说你是了。”
“你希望是,我就是了。”
泠泱不时冒出这种奇怪的回答。
他抱著她,似笑非笑,朝她怀里摸去,滑腻软嫩,泠泱耳根一热,往后欲逃,他却道:“我命人作几件新裳,给你。这儿放宽一点。”
在这方面他是赢的,赢得曲折,绵里藏针。
经历了这一番,晞焰才知道她无法抗拒他。
她总是偷偷看他,在清谈时,在酒宴时,她就坐在斜后方不远不近,观察他的举手投足,他嘴角虚假却似真的笑,看得入迷。她渴望抱住那样的他。
那是毒,迂回辗转,从他俩第一次开始,他抱着中毒半昏迷的她狂乱缠绵,一次又一次,她体内的毒蔓延着,与他交缠,在两人交合之间弥漫。
他咬破手指喂她饮下自己的血,既甜且腥的交融,可是她总不餍足。
她渴求他的气息他的血,一点一滴渗入她的最深处,她记住了他的身体他的爱抚他的拥抱,宛如灵魂刻印,再也抹灭不去。
她如他的模子,内里将他温暖包覆,每一寸肌肤的触感,每一次的颤栗,全都化为他盛开的形状。
在欲望上头,他是支配者,她只能臣服,再也逃不开。她对他特别服软,婉转娇弱,败得毫无转圜。
晞焰终于发现自己占上风之处,便有了坏心思。这危险平衡既野蛮又暴力,他不说爱她,就等她先开口。
结果泠泱开始偷窥他的东西,翻箱倒柜的窥,却又尽量不著痕迹。
晞焰假作无视,只顾著嘴上不说,其它随她窥。
泠泱主要的兴趣,是翻他刚换下来的衣物暗袋内是否藏些什么。
有几回她翻到了情诗,只字片语,正是他的字迹,没写完,可内容暧昧又煽情,摆明是为她而写的。
但他就是自己不拿出来。
泠泱暗赞写得真美,又把情诗搁了回去,不动声色,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他赠,再来纸条就不见了。她恍然大悟,终于确定晞焰永远都宁可随笔写写又销毁,也不肯拿出来给人看。
就是要端着那副清冷的架子,一步也不让。
之后她逮到机会便偷偷摸摸翻一下,食髓之味,一种摸彩抽奖的微妙心态。他们之间的游戏。
可晞焰就爱闹她。
“新的那几件衣裳,我叫人袖子再加半寸,腰线再收紧点,还有这儿……再放宽些。”
他以指尖滑过她的腰际,顺着弧度再往上,他性感的嗓音在她耳边轻笑,她本能微微缩一下颈子,却没真闪开。
沈溺着,也不想闪开。
◎◎◎
但偶尔,她的话语困扰著他。
“少主,你相信吗?星见和上圣注定必须相杀哦,没有人逃得过。”
她趴在他的书案前冥想,慵懒的望向他:
“我会死在转轮第四十八夜,云蔽日月,双星争辉。”
他立刻否认了:“我不信那套。”
“那你信什么?”
“信你。”
他走到她身后,一边梳拢她的长发,顺便逃开话题:
“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我对珠宝华服没兴趣啊,够多了。”她娇瞋:“那些,你有少送给谁吗?”
是暗指他名义上的妻了。
他低头吻了她的发,只能逃:
“………我该出去了。白虎族那儿。”
“好哇。我都说你好话呢。”泠泱以指尖抚过他的眉眼,笑说:
“去让他们看看我有个最好最迷人的哥哥。”
踏入密道的一刹那,贵为储君的他才惊觉自己一无所有。
除了爱,除了理想国的终战之梦,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因为她什么也不要。
刚开始在一起时,她认真对他说着那些听起来异想天开的梦想,欲天本该恢复一统,对外结盟那些受洵天压迫的异族藩属,放下歧见兼容并蓄……她以纤指画过他的胸膛,说了又说。
统一?
他起初是怀疑的。“这世界很大。”
她微嘟起嘴,小蹙娥眉,像是不懂他为何看低他自己:
“如果是我们一起,行吧。”
她的梦太远太辽阔,发亮的眼神有着边疆少女不知险恶的天真,连他都不敢想的愿望,只有她这么认真,他索性当枕边梦呓听着,听久竟成真。
“好,我试。”
为你试。
他拥抱了她,也抱着两人发光的梦。
一步一步,成真。
他未能亲政的身分,成为秘密外交时最佳的掩饰,也是利器。
晞焰不是当权者,反倒没有那些原罪包袱,不似末利神王,不似守旧派,他愿意放下天族共有的傲慢,不自恃血统尊高,身段比谁都柔软。
她相信他,大家也开始暗暗相信他。
晞焰有时候也不懂,不知为何她认定就是他了,关于预言里的圣王。
她眼界高修为低,到底是不是星见都说不准,其实他从没看过她做出什么神准预言,如同古籍中关于二代星见的那些传奇故事,都没有。
她只是找他一起计画,执行,修正,她会犯错,也会失落,沮丧至极时甚至捶他愤愤抱怨“大家为什么不听我的,笨蛋!一群笨蛋!”,完全就是任性少女发脾气。
星见到底该是什么模样呢?
晞焰发现竟连衡量的标准都没有,她说星见自证自知,大概就像爱情。说爱就爱了,飘渺虚幻,很不完美,没什么道理,却具有无比力量,能创造奇迹。
昊誉的预言,信或不信呢?身为星见的她,是信的,信得真,信得义无反故。
统一欲天部的梦成了她留在他身畔最灿烂的希望,在尔虞我诈的宫闱中,她始终远眺着,即使那预言的尽头只剩一人独活。
【君臣遇合,终战星见爱上圣王,为他赴死,结束乱世,和平降临。】
星见爱上圣王。
爱人不能回答星见。
那个字在两人之间竟成禁语。
先说爱的人,就哪儿都通往不了。
如果泠泱爱上他,泠泱就会因他而死。
如果他对她说爱,就会破坏统一预言。
爱、不爱。先爱上对方的人就会死。
晞焰甚至想杀了她。快刀斩乱麻,提早终结这样的痛苦凌迟。
欢爱时他狠狠掐著她,想听她哭听她娇吟求告,几次使劲,可终究无法痛下杀手。
“其实你杀了我也好。”她躺在他身下喘息未定,却笑了:
“这样的死法,最幸福。”
他松手转过身去,心揪痛成一团说不出话来,明明下手的是他,他胸口却宛如被她持刀狠戳剜去一大块。
她竟能比他更狠心,对他狠,对自己也狠。
为了转轮最后一夜的梦,她什么都能舍,她六亲不认了。笑谈生死到底是多高的心境呢?非得要站在那样的高度俯瞰众生宿命,才够成为星见吗?
可是他爱她。他想起她在水族抛下什么,内心凄楚,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即将被她抛弃的东西。
有一天她将会一直一直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再也找不到唤不回。
她说他们的理想国在转轮第八十一夜的刻度,最后一夜,[ 一星化月,万界定 ],可陪他走到最后的,不一定是她。
所有的星见和上圣都会死,唯有最强的王佐军师才能活下来。
最后只剩一人。
可泠泱的对手非常强,就泠泱的年纪最小。她杀了四代星见完全是意外。
见过洵天上圣以后,泠泱甚至说,她想拜清乐为师。
晞焰不知道怎办才好,有时,他暗自希望预言是假的。
“万一最后一人不是我,至少也有别人陪你。”她狡狯眨眼:
“我会帮你选定。不准抱怨人家喔。”
他听了亦微笑,抱著她,笑得痛彻心扉。
他不懂星见之眼的世界,不懂她说转轮第几夜代表世界成住异变,代表谁该陨落消亡,他不想信,自己的命运本该靠自己的手去开创,在强敌环伺之中剑不离身,他就是这样长大的。他可以持剑为了保护她而战,直到最后一刻。
晞焰想或许自己什么都不信,根本无关星见的预言,他只不过着迷漓珠由深蓝转为火红的过程,由他亲手喂养,染上他的色彩。
她是他的妖花,终战之花。终有一天他要结束内忧外患,创造自己心中的理想国。
而她说,乱世盛世,愿与子同梦。
最后。
直到最后,她最终还是算计了他。
◎
终于,末利神王主动邀他巡猎。
她却藏起了文书,假扮他的阵仗,抢在他前头,赴了末利神王的巡猎之约。
他一直把她藏得很好,日翳宫中理当无人知道她是星见,但她却档在末利神王的龙骑前,扯下自己的发绾,青丝飞扬。
“我就是五代星见。”她笑,笑得义无反顾: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但求明君赏识,死亦无悔。”
“有何条件。說。”
“先安内,再攘外。少主献我,来向尊贵的王上借兵,请助日翳平定内乱,就这么一桩。”
泠泱背叛了他,却终结了他的心腹大患。
他与摄政王叔长久来的死斗落幕了,她却再也没有回到日翳。
她成了末利国的贵妃,末利神王给了她尊贵的名分,为她加冕。
他始终没能给她的。
晞焰看著人去楼空的书斋,一阵茫然。她从来没求过名分。
他缩在书柜下呆坐了一整天,屈起腿来抱住自己,谁也不理。那是泠泱惯常坐的位子。
坐著坐著,膝前湿了一片,他才恍然想起,是了,重逢的那日,他对著阖眼装睡的泠泱承诺了:等他亲政的那一天,娶她。
她听到了,一直在等。
那天来了,但她走了。
泠泱也带给末利神王想要的,作为借兵的回礼。
欲天部期盼千年的“终战星见”终于出世,而末利神王也对洵天全面宣战了。
原来傻的是他。
自始至终,他只是个养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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