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药

小说:我记得我是大夫 作者:竹浅
    苏晏走得摇摇晃晃,脊背却很直,步伐坚定,一步步像是踏在白昱的肉上,心上。

    白昱双目赤红,可是我这软筋散的也不是看着有趣的。

    于是他也只能看着苏晏一步步离开。

    地道缓缓停止了移动,尽头有声响依稀,我微微放松下来。

    却是此刻,变故突生。

    面对机关门的人,但凡对方还有半丝力气,便不能掉以轻心。

    我眼看着数枚钢钉向我射来,双足却像是陷进泥潭,动弹不得,仓促之下只来得及吐气扬声,将余下银针尽数射出!

    然而银针一百零八枚,方才已经射出八十一枚,根本不足以打落余下的钢钉。

    余下七枚,我仰面躲过三枚,侧身躲过三枚,余下一枚避无可避,正中我心口!

    便是这时,一柄长剑斜斜飞过,将钢钉击落在地,发出;噌的金戈交击之声,向一旁斜射而出。

    而那柄长剑也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越的金属之声。

    我俯身捡起,才发现之前分明是石块的地面不知何时变作了如同沼泽似的胶状,我的双脚便陷了进去。

    ;庄主!您有没有事?

    我将长剑递还给庄乘风,摇摇头。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除却庄乘风,还有数名弟子,身着武当门服,将地上的黑衣人们用绳子绑好搬走。

    ;这些应该是生南星请来的侠士。

    庄乘风的打量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倒不是觉得冒犯,而像是幼时熬药炸了炉子,或是将师父的宝贝草药不小心挖断了根,看见师父的感觉。

    我于是给苏晏包扎颈上的伤口,庄乘风便将外面的事情说给我几人。

    ;……白昱极为谨慎,这苏家地下几乎被掏空了,是一个巨大的机关城,苏家的奴仆几乎都已经被替换,藏在苏家的黑衣人竟然有数百人。

    ;幸而生南星去请了他熟识的侠士,否则仅仅凭我们几人,怕是不能将机关打开。

    ;我以为这是甘容去请的人?

    ;生南星去取了北家的信物,去近处的门派求助,一呼百应,附近亦是有武当弟子。

    在说起武当弟子的时候,郁纵的动作有一瞬的僵硬。

    他不介意自己被误会,但介意给甘容带来麻烦。

    我问庄乘风,;生南星和甘容呢?

    ;大概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没有来。

    也难为两边居然能交接上,还不出差错。

    这时有人过来,问白昱怎么办。

    周围的黑衣人已经都被绑好了,白昱毕竟是机关门的少门主,不好得罪。

    这确实是一桩麻烦事。

    我低头看苏晏。

    苏晏在我方才与庄乘风交流的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安静得任由我包扎,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苏家主,白昱你想怎么处理?

    两人之间的恩怨,由苏晏而起,便由苏晏而了结。

    正如庄乘风与孟溪,即便我想一剂烈毒送孟溪归西,也还是顾忌着庄乘风,他既然说想要亲手报仇,那便让他去。

    苏晏没有立刻回答,两人毕竟经历了十多年的时光,难以轻易做个了结,我便请几位弟子将人绑了,也一并抬到地面上去。

    地道看起来很长,其实也只走了很短的时间。

    看见阳光的时候,有些不习惯地眯了眯眼。

    地下也有朝夕,有光影,只是模拟出的冷光与有温度的阳光,到底是不同的。

    不过七八日,竟然有恍惚隔年之感。

    我低头去看苏晏,才发现他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阳光有些刺眼,他却依旧执拗地看着天空。他没有发出声音,表情平静而安适,仿佛那个流泪的人不是他一样。

    生南星请来的侠客过来告别,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我见到北辰问好,来去匆匆,竟然不到片刻便走光了,只留下满地被绑好的人,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苏家。

    像一场梦似的。

    ;苏家主,合一合眼睛。

    这样看下去,有片刻眼睛要看不清东西了。

    苏晏闻言没有合上双眼,反而看向我,脸颊上还带着泪水,却已经能笑出来,他像是自嘲,像是调侃,;不知道神医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忘却情意。

    ;只是这样就够了吗?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

    ;够了。苏晏笑笑,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属于那个商界奇才的影子,;我是一个商人。

    ;若是将他斩杀,被机关门惦记上,我苏家招架还有些困难,若是就放他走,岂不是白白耗费了小景与神医的一片苦心。

    ;所以就这样吧。

    他冲我笑笑,;神医有类似的药吗?

    心病难医,尤其情爱。

    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若是真同话本中,有一剂良药将往事忘却,又哪里来的这许多痴男怨女。

    但巧的是,;忘却情意没有,我这里倒是有药,可让人忘却前半生记忆。

    忘忧草。

    花黄叶绿,花苞细长,花开前嫩叶,和以秋藕、黄花、紫参、温水服下,可忘却半生忧愁。

    吃了它,便是忘了半生爱恨,记得所有学习过的书本,唯独忘了经历的事,见过的人。

    连经历过什么,更枉论爱恨。

    这算不得什么惩罚,那像石头似的黑衣人甚至松了口气。

    机关门的少门主,理应回到门派管理宗门,想必他整日待在苏家,也不是机关门想看到的结果,如此甚至合了他们的心意,更不用说会来报复苏家。

    但就是这样的惩罚,竟然让白昱开始挣扎,他祈求地看向苏晏,

    ;正清、哥哥、正清,我做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惹你厌烦,别让我吃那草药。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想凑到苏晏身边去,可是他身子被绑住动弹不得,于是他就躺下,蹭着往前挪。

    ;正清、正清……

    他一身雪白的外衣滚成了灰色,他像条虫子似的,一寸一寸地往苏晏的方向蹭。

    苏晏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我,笑得眉眼弯弯,像是春日河岸边的杨柳,清晨的露水凝结砸叶子上,阳光也凝结在叶子上,冰冷而温暖。

    ;劳烦。

    我取出药匣子,这药制备简单,只是用量讲究,不过盏茶时分便已经制好,庄乘风接过去给白昱喂,白昱死死地抿着唇,只一双眼睛看着苏晏,好像依旧在叫着。

    正清、正清……

    苏晏低头看他,看见他一身狼狈。

    白昱喜洁,因而衣服都是纯白,在外走商,哪怕再辛苦的日子,他的一身白衣也未曾染脏,苏晏宠他,所以他的用具都是独一份的,旁人都不许碰。

    陪着他走过最难的一段时光的白昱,就像是他小心翼翼呵护的一捧雪。

    他看见遮掩的白昱,心里止不住地揪着一疼,可是疼完,也就再没别的什么东西了。

    他把雪保护地很好,可是雪本来就是脏的。

    化成了雪水,那水都是浊的。

    若他能再关心一点他就好了,那雪啊,本就不能捧在手心,他自以为是的温暖,又何尝不是错的。

    他曾经那样喜爱呵护的一个弟弟啊……

    苏晏闭了闭眼,勉强地起身,从庄乘风手里拿过那份药,蹲下身在白昱的身边。

    白昱的眼中迸发出的光芒,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刺眼。

    ;正清……

    苏晏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扶起来,用袖子细细地擦着他的脸颊。

    他的衣服在地上前行的时候已经变得破碎了,苏晏拍打了几下,也是徒劳。

    ;小昱,哥哥错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哥哥没有后悔把你带回苏家过。

    白昱像是被赦免的犯人。

    ;若我当初能多关心一点你,也不至于走到这般地步。

    苏晏看着白昱焦急地想说什么,摇着头笑着制止他。

    ;嘘——

    他被禁锢的半年也曾想过,若是他当初及时发现了白昱的异常,及时纠正说开,那他积累的爱意是不是就不会化为求而不得的绝望,最后走到崩坏。

    ;小宇,吃了吧。

    苏晏将药递到白昱唇边,白昱拼命摇头,紧紧闭着嘴唇,眼泪从眼眶中滚下。

    苏晏笑了笑,;小昱,哥哥没有后悔遇见你,但是现在,你我还是不认识得好。

    白昱扭动着从苏晏怀里逃离。

    苏晏摸摸他的脑袋,在软筋散的作用下,用一只手就止住了他。

    ;白昱,乖,听话。

    苏晏将药含入口中,俯身吻下。

    白昱眼中的光,终于尽数熄灭了。

    在那半年多,他很清楚,苏晏对于亲密的动作有多排斥。

    他宁愿亲吻他,也要让他忘了他。

    苏晏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

    已经再不可能了,他错了,他错了。

    白昱陷入了梦境。

    苏晏轻轻将白昱放在地上。

    ;苏家主,药我这里还有,你需不需要?

    ;不需要了。

    他笑着婉拒,看向天空。

    ;神医你看,今天的天多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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