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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之境,旷野无声。
宁云对上黄泉真挚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对她来说,黄泉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对方却表现的与她亲近熟悉,并且表达了十足的善意。
不过首先——
“黄泉,你能不能变回你本来的样子?”
润玉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实在太奇怪了。
黄泉疑惑的扁了扁嘴,“你不喜欢这张脸吗?”
“但是我想看见你真实的样子。”对上这样一个天真自然的人物,宁云的耐心好了许多,“可以吗?”
“可是我只是黄泉,”黄泉道,“变回去就没办法说话。”
“那…”宁云想了想,“你还是变成老胡的样子吧。”
“我不要变得那么老。”黄泉不愿意,他想了想,变成了洛霖的样子,“这样可以了吧。”
“好吧。”宁云长叹一声妥协了,转而开始说正事,“为什么天道会伤害我?什么叫做与天道密不可分?”
黄泉又露出害怕又厌恶的表情,“我……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能说。”
虽然黄泉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东西,但宁云还是从他的态度和表情中,得到了许多信息,总不算是无功而返。
黄泉又露出小孩子得不到糖果似得委屈的表情,“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是的,”宁云认真的看着他点点头。
“可是,你出不去!”黄泉笑起来,“九重之地,这里你的灵力不能用的!你飞不上去的。”
“我当然可以出去,”宁云对他笑了笑,“黄泉既是起源,也是终点,黄泉就是出口。我只要顺着黄泉,就能到外面去的,对不对?就像那些轮回的灵魂一样,而你没有办法阻止,就像…你躲着天道一般。”
黄泉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黄泉很真诚,不说谎话。”宁云的表情温柔下来,“可以告诉我,当年众圣陨落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吗?”
黄泉想了想,回答道:“那时候天地动乱,天火降落、地动频繁还到处都发大水,后来天地就分野了,我就落到地底下,只有我和曼殊沙。”
“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吗?”宁云问道。
黄泉点点头,认真回答,“因为生机断绝了,没有生气,所有的生灵都要死的。”
“生机为什么会断?”宁云追问道。
“我不知道,”黄泉摇摇头。
宁云又换了一个问题,“神仙真的没有轮回吗?”
“凡人三魂七魄,仙人七魂七魄,力量很强,没有承载的仙体,就会分散,而且仙人的魂魄不乖,不会老实的进入忘川,总想要逃走,其实逃走了也没什么好的,残留的灵力用光了,不入轮回就只能消散,所以最多有一魂或者一魄能重入轮回转世了。”这个问题看来黄泉是深有体会,说起来十分仔细流畅。
“我还有一个小问题,”宁云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开花吗?”
黄泉直愣愣的盯着她,“如果我告诉你,你就要走了对不对?”
他继续执着的对宁云道,“你留下来好不好,外面真的很危险的!”
“我不能留下来,就像你不能离开这里一样,都有自己的原因,”宁云对他温和的笑了笑,“无论你告不告诉我,我都要走的。”
“曼殊沙度化亡灵,化解众生劫苦就能长大,你现在不用担心,因为你现在执掌了忘川,只要足够的时日,总会开花的……”黄泉表情有些不愿意,却还是开口回答了她,他又补充道:“不过若是在黄泉,只要浇灌了黄泉水,就可以很快开花了!”
“很快是多快?”宁云想了想问他。
“如果是你的话,还需要一万年吧,”黄泉想了想回答道。
所以,一万年是很快的意思了?
宁云不免抽气,想来黄泉这种几乎天地同寿的物种,才会觉得一万年很快,就不知道她这辈子到老了能不能等到开花的一天。
不过,她很快想开。既然如此,那只能顺其自然了。
她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问了。
她想,也不知这幽冥的时间和地上有没有分别,润玉的事情做完了没有,若是找不到她,恐怕又要让他担心。
“这里的时间同人界是一样的。”黄泉说道,“那条龙很厉害,是天命的真龙,”黄泉有点不甘心的说,“如果他愿意保护你,天道大概…可能…也许…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是吗?润玉这样厉害吗?”宁云笑道,“不过,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你也不用担心了,虽然运气不太好,我觉得自己还是蛮厉害的。”
“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宁云对黄泉友好的一笑,化出真身投入黄泉之中。
在离开前,她听到黄泉的声音:“你不要相信天道,只要不相信,天道就不能……”
宁云没听见黄泉最后的话,不过,她想,比起天道无情,也许她更应该相信黄泉的话。
黄泉之道,十分之曲折,与上辈子那四通八达,九曲十八弯的下水道异曲同工,宁云先幻回真身,柔软的花朵在水道中走得磕磕绊绊,便又化回葡萄,果然体验完全不同了。
葡萄滴溜溜圆滚滚的,顺水漂移,十分爽利,刺激程度超过比上辈子的激流勇进,等她冲出出口上岸,还觉得意犹未尽。
她随意的寻了人问了时间,此时凡间尚在七月中。
天界、花界这才过去大半天。
雨水已经布过,事情也已经做完,按说她该回到花界去才对。
但是,宁云看着此时这天高地阔,方才残留的刺激感让她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自从上了天界,后来认了爹爹,又后来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她不能任性,也许久没有过肆意的感觉了!
无人识得的人间,翩然一身,宁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十分感动——这就是自由!
她曾经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灵魂,已经好久都无处释放了!
宁云张开双臂在无人的旷野,随意的奔跑跳跃,只觉得天大地大,无拘无束,十分之潇洒。
当年锦觅跑出水镜后,到人界呆了一段时日,回来后念念不忘,总和她提起人界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各种的热闹。
她觉得人界的热闹未必如何,但这时候的食物,纯天然无污染,传统正宗,在工艺实,想来是很不错的!
北方的驴肉火烧,她已经试过,她决定往南方去——江南风景秀丽,美□□致,顶好等八月中秋吃了月饼和螃蟹,九月重阳吃了重阳糕,嗯,十二月吃了腊八粥,嗯,再吃了冬至的饺子,再……
宁云畅想越来越远,很快就越了年,一路想到春日的青团,端午的粽子……嗯,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也要玩够!
反正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就算在人间玩个二三年,也不过两三天而已。
她堂堂的水神,一年到头连两三天的假都没有吗?
宁云美滋滋的拿定了主意,先去附近的城镇,找了家当铺换了钱,再买上几件男装,从兜里翻出已经压箱底的锁灵簪,扮成个男孩子——没办法,她身高就是这么可怜——也不架云了,坐船南下到了扬州。
真是个好地方啊!
西北方到处都在打仗,局势多少有些紧张,但江南一带还是烟柳画桥,游人如织,一片盛世繁荣的景象。
满街的红袖招,酒旗画舫,每日商家都使出浑身解数,想出各种新奇的花样招揽客人。
若非还记得年头的时候施云布雨,宁云简直玩得不知年月。
她甚至有点明白爹爹当初避世的感觉了,什么都无所谓,如果不去管那些纷纷扰扰,随波逐流,就可以活得轻松自在,这种感觉实在很好。
即使是她,也很难把日常的工作当作一种乐趣的。
有机会,什么都不想,无所顾忌,肆无忌惮的玩耍,简直感觉心灵都升华了呢!
宁云半醉的摊开在画舫的屋顶上,身边是横七竖八的倒着已经空了的酒壶,醉眼惺忪的望着夜空。
她曾经的世界有一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可惜这个世界的夜色都是夜神布的,也就没有了二分无赖的扬州。
天界的月色清寂,花界的天空鲜活,人界的天空倒也算干净无污染,倒是水边的灯火繁烁,碎了满湖,热闹得很。
也许是醉了,宁云想,从来千杯不醉,她竟然喝人界的酒喝醉了。
醉了也好,她从没有醉过,也许该醉上一回……
宁云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白衣的身影,胡乱挥了挥手:“没意思,真没意思……”
她就这么想念润玉吗,连喝醉了都能看到是润玉?
而润玉眼前的展现的是宁云不同往日的模样——
清澈的眉眼变得迷离,皙白的双颊泛起红晕,淡粉的唇带着水色的光泽,发上的簪子摇摇欲坠,但是即使如此醉态,仍然有一种自然的纯净的气质。
宛若月下梨花,水中青莲,清丽的美。
“云儿?你说什么?”润玉屈膝附耳倾听。
旭凤跳了因、果轮、回台,天后自然大怒,命影卫奇鸢用灭灵箭杀掉锦觅。灭灵箭先前失落,奇鸢不得已重造一支,于是魔气浮溢,被早监视着紫方云宫的润玉寻到。
润玉担心宁云受忘川的影响,便将先前准备的人鱼泪带在她的手腕,以灵力筑起结界暂时隔绝忘川的气息。
他将奇鸢捉住后,暂囚在璇玑宫,天后私蓄影卫固然是大罪,但这样想要扳倒天后,还是不够的。
于是,润玉送宁云回花界后,就用魇兽搜索了奇鸢的梦境。他本是想从中找寻天后的罪行,却不止看到尸解天蚕,意外的发现了奇鸢同卞城公主的关系。
魔界与天界的局势微妙,卞城王一直是旭凤的支持者,润玉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决定不将之暴露,反以卞城公主为诱,让他演了一出戏。
天后果然上勾,亲自往人界杀锦觅。
再之后,天帝得了消息赶到,正遇上天后与洛霖相抗。
当时,四御之一的紫薇帝君“恰好”正同天帝议事,自然一道见证了天后的行凶现场。
天后手中的灭灵箭,自然也被天帝看在了眼里。
接下来事情便十分简单,天帝震怒,天后削去后位,废除神籍,关入毗娑牢狱。
尘埃落定,润玉往花界接宁云,却从长芳主那里听说宁云留下逆鳞,不知道去向。
见了逆鳞,润玉心中不免有些慌张,他怀疑是先前那番争执,让她生气,不愿意见他。幸而他在人鱼泪上亦留了印记,连忙寻着她来。
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她这般样子。
他看她平安无事,多少松了口气。
“没意思…”宁云拉住垂落下来的白绢广袖,只觉得今天这个幻觉,实在真得很,攀着袖子,拉住他一只手,“真的…嗯…是真的润玉……”
“自然是真的润玉。”润玉少见她这般娇憨的模样。她仍然与他亲近,他自然心中欢喜,看来她只是在花界呆得无聊出来玩耍,“云儿,我们回家吧?”
宁云将他的袖子盖在脸上,耍赖道:“不要回去…没玩够……”
润玉温柔一笑,她如今不过四千岁,平日里表现得再沉稳大气,也还是爱玩的年纪。
“人界就这样好玩,让你乐不思蜀,连家都不想回了吗?”他微笑着轻叹一声,“既然云儿喜欢,我们便多待些时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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