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笑听到阮清明说要去市里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咱们又没钱,你去城里想买什么东西吗?”
阮清明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笑笑,这事儿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要保密,不要和别人说。”
阮笑赶紧点头 ,阮清明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大哥之前不是在城里工作吗?我也跟着去城里住了几天,城里有个可以换粮食的地方,现在这光景大家都不容易,需要粮食的人肯定多……”
阮清明说的这些话,多多少少有些惊到阮笑了,“……但是哥,这个不算那个……投机倒把吗?”
阮清明有些吃惊,“你还懂这个呀?”
阮笑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这个要是被发现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阮清明看着她,笑了起来,“我来这世上一遭,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能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笑笑,你看你有那个宝贝儿,里面那么多吃的,但是都不敢拿出来,那有什么用呢?”
阮笑动摇了,阮清明见她的表情,再加把劲,低声说:“你看看,咱大哥,回来一个月不到,瘦得不成样子了,每天都饿着肚子出去干活,还有咱妈,脸色也难看,不说咱们,四婶对我们不错,现在生了一个小孩子没奶,那小孩哭都没声儿,你那宝贝儿有奶粉吧?也没法拿出来,拿出来要怎么说?去市里一趟,那儿有我同学,回来后说出去借粮食了也能圆不是?”
阮笑很快就投降了,“哥,你不要说了,你去吧,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阮清明见她答应,脸上露出笑来,“乖笑笑,哥哥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阮笑嗔怪道:“你可别被发现了,不然咱爸咱妈该多难过。”
阮清明自然都应下。
阮笑想到一些事情,犹豫了一下,说:“不如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阮清明有些诧异,“咋了,你突然想跟着去?”
阮笑小声说:“哥,你拿那么多东西多累啊,我和你一块儿去,咱俩啥都不用拿,带人去就行了。”
阮清明懂了,他笑了起来,一口白牙格外耀眼,“成,听你的。”
这事暂且就这么定下来了,日子选在了后天。
阮笑心里藏着这事儿,没有担忧 ,反而有些兴奋。
察觉到自己高涨情绪的阮笑都有些吃惊,原来她是这种大胆的人吗?她都不知道。
也许心里事儿太多,阮笑今天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白皙的皮肤下有着一圈淡淡的乌黑,被阮青柏瞧见了,直说变丑了。
“咱们笑笑晚上做贼去了?看看这眼睛黑的。”阮青柏左看右看,还是忍不住发笑。
阮笑抿唇笑,不说话。
外边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听声音有些耳熟,出去一看,原来是小山。
小山在篱笆外头对她招手,扬着一张笑脸大声问:“阮笑,出来玩不?”
阮笑刚想迈腿,想起来自己还要干活,赶紧摇摇头,说:“我要去放牛。”
小山说:“那就一块儿呗。”
阮青柏瞧见小山,说:“这不是大根哥家的娃嘛,笑笑,你啥时候和他熟了?”
阮笑就说了昨天那事儿,阮青柏笑了,“小山人挺不错,你和他玩我也放心。”
他说着,出去拉着小山,跟他说了一些话,小山直点头,说:“你就放心吧,我送她到后山去。”
阮笑随便喝了点稀粥,就不喝了,跟着小山一块儿出了门。
春菊撞见她这样敷衍的行径,不由得嘀咕,这样的饥荒年,大伙儿都干瘦干瘦的,就她这个堂妹,不仅没瘦,还隐约胖了点,手腕子从衣袖里伸出来,都是软乎乎白嫩的肉,偏偏她一贯“没胃口”“不饿”,也真的是奇怪。
她想到这里,不禁来了心思,猜测她躲在屋子里吃了好吃的,见左右没人,便悄悄地打开了阮笑那屋子。
只是东西没找出来,倒是被回来拿农具的阮清明撞见了。
“你在我们屋里干什么呢?”阮清明眼尖,耳朵也好,从虚掩的门缝里,就看见了春菊那宽厚的身影,一下子就猜到是春菊,猛地踢门一看,将春菊抓了个正着。
春菊吓了一跳,随即理直气壮地说:“我看见一条蛇钻你们房里了,所以过来看看。”
阮清明嗤笑道:“你撒谎,找蛇你翻什么被子?”
他的眼神过于锐利,弄得春菊有些狼狈,“咋,你觉得我偷你们东西?”
阮清明摊手:“我可没这么说啊,是你自己说的。”
春菊恼羞成怒,“看你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要不是我们住一块儿,谁会多看你们屋一眼,走开,我懒得管你们呢,会被蛇咬的是你又不是我。”
她说这话一点都不虚,推开阮清明扬长而去。
阮清明见她钻进了自己屋,耸耸肩,拿了工具就要走,结果余光里看见了贴着墙角游动的一东西,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起来,“操,还真有??”
*
阮笑和小山一块儿去了牛棚,大概今天早,阮笑见到了住牛棚里的那两个坏分子,是一老一少,老的大概都有六七十了,年轻的好像也不过二十出头,穿着白色的背心,靠在牛棚里发呆。
阮笑没有多看,有小山帮忙,她很轻松就将牛给拉出来了。
生产队里的牛似乎都上了年纪,走路慢悠悠的,弄得阮笑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大清早的,山上的草地还带着晨间的露珠,轻柔地扫在脚背上,湿湿凉凉的,很舒服,就是她现在脚上穿的是布鞋,很容易就沾湿了鞋面。
“你这个活还蛮轻松的诶,不过好无聊啊,就这样看着牛一直吃草吗?”小山在旁边歪着脑袋问。
阮笑说:“对啊。”
小山问:“那牛要是想拉屎怎么办呢?”
阮笑说:“生产队的干部说,牛拉的屎,住牛棚的人会打扫。”
说到牛棚里的坏分子,小山来了兴趣,他压低声音小声说:“说起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住在牛棚里吗?”
阮笑觑他,“我知道。”
小山板着脸说:“不,你不知道,让我来和你说!”
阮笑笑了起来,知道小山就是想要显摆,“那你说吧。”
小山说:“那个年纪大的是京城的老师,搞了那个资本主义,被拉到这里来好好改造的,那个年纪小的,和他一样是老师,跟我们唱反调才会被送到这里来改造的。”
阮笑“噫”了一声,说:“这些我都知道。”
小山抬下巴,骄傲地说:“那是因为我告诉你,你才知道的。”
阮笑笑了起来,嘟囔道:“反正什么话都让你说啦。”
小山恼道:“哼,和你说什么叫资本主义你也不懂,我们这样的地位最高,劳动最光荣,像那些地主家的,剥削别人的劳动力是最过分的,大家都要打骂的。”
阮笑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
她穿到未来后好好了解了他们这个年代,知道这种观念其实是错误的,过几年国家就会纠正这个错误,再之后,国家就会进入全新的一个时期。
她对此是感到激情澎湃的,她是这个时代的人,正在经历未来在历史书和纪录片里才能看到的历史。
阮笑对牛棚里的那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偏见,毕竟早就在未来知道这些人都是会得到平反,然后回到自己的领域去大放异彩,她不仅不怕他们,隐约还有些想和他们打好关系的心思。
但这种心思又不敢和哥哥说,让她自己做的话,她也不太敢,所以就暂时搁浅了。
说是放牛,其实也是闲的很的一个差事儿,阮笑从宝蝉空间里拿出了一小包薄荷糖,也不敢全叫小山看见,只拿了两颗出来,递了一颗给他,“你要糖吗?”
小山看见她手里的糖愣住了,“你哪里来的糖啊?”
阮笑压低声音说:“我哥给我的。”
小山没多想,阮笑的大哥以前在城里工作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当时阮家二婶天天在外头炫耀自个家今晚吃了红糖馒头之类的好东西,虽然她哥回来了吧,但是还藏了什么好东西也正常。
他满怀感激地接过了阮笑手里的糖,含糊地说:“我也不占你便宜,回去后我也给你好吃的。”
阮笑问:“是什么啊?”
小山神神秘秘地说:“你肯定没吃过。”
阮笑再问,他却不肯说了。
阮笑没继续追问,小山陪了她一会儿就回家了。
阮笑躺在树底下的草地里,觉得困了,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只是没想到这一闭眼,就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阮笑才醒过来,她揉揉眼睛,等视野渐渐清晰后,她惊恐地发现,牛不见了。
虽然不至于把牛给看丢了,但牛要是乱跑,跑进山里的话,很有可能被山里的野兽给吃掉,阮笑还听二哥阮青柏吓唬三哥说山里有熊有虎,也不知道是不是单纯在吓唬阮清明。
她赶紧站起来,要去找牛。
幸好,牛是老牛,没多少精力,只是跑到了离阮笑不远的水里,正在泡在水里悠哉悠哉的洗澡。
阮笑看见了牛,松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日头,又找了一个树荫底下躲着。
她傻的这十几年,没怎么做事,甚至连太阳都很少晒,所以皮肤很白,她也觉得自己白点好看,所以都躲着太阳,不想晒黑了。
她从宝蝉空间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大口地喝了大半,擦了擦嘴,正要放进空间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抬眼朝旁边看去,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阮笑:“………………”
她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下意识地将拿着矿泉水的手也藏到了背后,然后收进了空间里。
那不是她昨天看见的那个知青吗?他看见了吗?还是没看见?
阮笑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敢看他,目光慌乱地盯着水里只露出了牛头的大黑牛。
盯了好一会儿,没有感觉到那股视线了,阮笑扭头看过去,看见了那个知青在不远处割草。
她看见他那个样子,似乎是没有看见的,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发觉风吹来额头有些凉,伸手一摸,摸到了满额头的汗珠,她嘲笑起自己来,“这样就吓到我了,胆子真小。”
阮笑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又看了一眼日头,迈开脚步,走出了树荫,往河那边走了过去。
她走到牛洗澡的上游处,脱掉鞋子坐在草地上,将脚放在河里泡,山间的河水溪流都比别处的水要清凉许多,尤其从山间淌下来的溪水,格外清凉干净,甚至可以直接喝进肚子里,不过河边的水不能喝,要脏一些,村子里的人不讲究,住在河边的会很干脆地将尿壶里的东西往河里倒。
阮笑泡了脚,甩甩干净,又晾了一会儿,等干的差不多后才穿上鞋底柔软的布鞋,她又低头洗了一把脸,洗了洗胳膊,做完这些,她才站起来要回树荫底下。
但她走过那个知青旁边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往他那儿跑,看见他手法笨拙地割草,镰刀好几次都险险地从他小腿擦过,忍耐了好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出声道:“你这样割草错啦!”
她的声音有些小,也有些细,但这周围寂静无声,连多余的活物都没有,所以霍东麟听见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割草。
阮笑见状,跑了几步到了他身边,轻声说:“这个我会的,我来教你。”
霍东麟顿了顿,看见了阮笑伸出来的手,那是这个偏僻山里少见的漂亮白皙的手掌,像软软的一咬下去就能尝出甜味儿来的糕点,连手指头都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圆润粉嫩的颜色。
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他还真的将镰刀递给了这个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小姑娘。
阮笑握紧了镰刀,白嫩的手背便因为用力,突出几个粉、白的小包,“要这样,镰刀口要往外,然后斜着往下割下去,收庄稼也这样,镰刀口要往外,不能对着自己,不然会割到自己,你学会了吗?”
霍东麟没有多余的话,也朝她伸出手来。阮笑见了,将镰刀放到他手里,口头强调指导道:“镰刀口对外,往下,这样省力气,还割得快。”
霍东麟一句话也没有,低头就开始干活,这次他镰刀口对外,像阮笑那样割草,的确方便了许多。
阮笑见他动作越来越熟练,满意地笑了起来,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目光被霍东麟脖颈间若隐若现的东西吸引住了,她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一只手伸出去,将霍东麟衣领里的东西勾了出来。
她这个动作让霍东麟立即直起了腰,目光暗沉又带着点点审视地注视着她。
阮笑的目光落到他脖颈上的挂饰,小小的嘴巴张大了,“啊!”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你也有!”阮笑脱口而出。
霍东麟看着她,没有说话。
阮笑的视线触及霍东麟的目光,清醒过来了,她抿了一下唇,赶紧将藏在衣服里的木蝉给拉了出来,小声说:“我……我也有,所以我才………我不是故意的。”
霍东麟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伸手解下了自己脖颈间的木蝉。
其实这种东西撞了并不稀奇,但霍东麟脖子上的这只木蝉,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估计都有好几百年历史了,现在这只蝉传到了他手里,他妈和他说这东西在关键时刻没准能救他一命,虽然这东西怎么看都是一件普通物件,霍东麟也并不相信他妈说的话。
霍东麟拿着自己的蝉和阮笑的粗略对比一下,发现两只木蝉完全一模一样,做工的纹路、磨损的地方等等都一样。
阮笑也看出来他们这两个蝉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她心里像有一道闪电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叫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小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呀?”
霍东麟的目光从蝉的身上落到了阮笑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霍东麟。”
阮笑问:“什么霍?什么东?什么麟啊?”
霍东麟盯着她没说话。
阮笑哀求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眼前的小姑娘露出这样哀求的表情,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都好像会说话了一般,水光浮动着,因为说话,嘴角有两朵若隐若现的梨涡,透着一股柔软清甜的味道,莫名让人心软。
霍东麟表情松缓了下来,低声说:“霍去病的霍,东方的东,麒麟的麟。”
说完,他又是一顿,想起眼前人是大驼山的人,也不知道识不识字,就算识字,他的名字难写难认,也不一定认得。
他想到这里,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然而他没想到阮笑听了,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嘟囔了句什么,攥着那只木蝉转身就跑。
她跑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霍东麟看着她跑远,消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看见他不害怕,听见他名字就害怕得跑了?
他站了一会儿,垂下眼,掩盖了眼底的阴沉,握紧镰刀,继续割草。
阮笑连牛都不管了,直接跑回了家。
阮清明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在家呢,见她跑回来,大汗淋漓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忙扶住她问:“咋啦?跑得这样快,也不怕和昨天一样挂彩?”
阮笑一直喘、气,阮清明给她拍背顺气,见她还在喘,又去给她倒了一杯凉茶,“喝水,赶紧。”
阮笑被哥哥喂了一些水,呼吸总算平复下来了。
“哥!你不知道我看见谁了!”阮笑抓着阮清明的声音说。
阮清明说:“咋了,你看见谁了?难不成是咱们大领导来了?”
阮笑摇头:“不是,哎……算了,和你说你也不知道是谁。”
阮清明:“………到底是谁?”
阮笑摇摇头,做了一个将嘴巴紧紧拉上的收拾,表示自己不能说。
阮清明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憋了一句:“你开心就好啊,哥就不问了。”
阮笑攥着拳头,对自己刚才遭遇的事情,还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她早应该认出来的,她在未来,在霍家看见过这位叔叔年轻时候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也能认出来当年他长得有多好看。
他也曾经年轻过,曾经意气风发过。
是那个教导她,又送了她霍家传家宝的本家掌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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