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猪肉铺门口离开，花翎一张小脸皱作一只从上观望的带褶白包子，她鼓着脸颊，眼神不满又幽愤地扎在空禅的僧衣上，试图在他的后背扎个洞出来。
她不过是饿了想吃肉，为什么那些凡人可以光明正大买肉回去吃，她就不行？
再说，她的早餐可是被他抢的，他凭什么不等价赔她一顿？
过分！生气！
空禅身直影正，款步向前，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待察觉花翎落下好一段距离，他才顿住脚步。
花翎瞧见空禅清清冷冷的眸子也不怕了，梗着脖子不屈地回视他，同时又暗暗腹诽了一句——“过分！”
空禅轻抿唇，视线不曾偏移地开口：“若你不想吃饭，我们便前往下一个城镇。”
不吃饭？那怎么行？
花翎如同个吹得鼓鼓胀胀的圆气球，结果空禅简单一句话，膨胀的气球猛地被扎出几个眼，那股气顺着气眼嗞出来，气球也瘪了。
花翎拉下嘴角，虽然还是很愤怒，可饥饿扼住了她的命脉，她只能不甘不愿地走到空禅身边。
空禅带她去了就近的面店。
面店的店面比猪肉铺大得多，正是饭点，跑堂的小二忙得额头冒汗。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我店的招牌素食是阳春面和，味鲜汤淳，包您吃了第一回要来第二回！”小二巧舌如簧，微高的音调在嘈杂的人声里极具辨识力。
花翎进店以后之前的不满立马被新奇代替，她坐在木制小桌前，双手有点不知道放哪地压在腿上，她看了眼旁边胡吃海喝的众人，又闻到飘在空中的香味，唇角扬起，偏着脑袋问小二：“有肉吗？”
这个问题可是把小二问住了。
他拿着汗巾擦了把额头滴下来的汗，视线瞄向坐在对面佛光闪闪的空禅。
这……
空禅目空一切，只轻轻颔首：“随她。”
这一句犹如大赦，小二虽觉情形诡异，到底记着职责，哐哐哐地报出店里的招牌面——臊子面和打卤面。
这两种面花翎都没听过，但得知臊子面里肉更多，她毫不犹豫做好选择。
“那就要臊子面，记得多给我放一些肉，我要一大碗！”她平时可是要吃一锅的，那些人桌子上的分量她一定不够吃！
小二诧异地看看面前不过十四五随，个头尤其娇小的少女，点头应得飞快，心里却暗忖此人莫不是天赋异禀！
花翎点了碗超大碗的臊子面，空禅却只是点了份普普通通的阳春面。
热腾腾的两碗面很快上桌，一大一小，一艳一淡，对比分明。
花翎端着比她脸盘还大的碗，胡乱抓着筷子滋溜，她根本没用过筷子，吃面挑肉只会把筷子攥成一团在碗中心胡乱打圈，她这边吃得狼藉却满足，对面的空禅却是另一番光景。
空禅即使是吃东西，表情也和平时没什么变化，他眉眼平和微凉，只在启唇咀嚼之际脸部的线条不再那般紧绷，他的周身流淌着淡淡的宁静，好似和周围的嘈杂割裂开，独自开辟出一番小天地。
这样人在无论何时都能成为瞩目的焦点，可若是他不愿声张，同样所有的人都能不自觉地忽略他。
此刻显然是后者。
面店里仍旧保持着拥挤和嘈杂，一波顾客离开，又有新的顾客到来，花翎吃得满足的同时，注意力不自觉地被旁桌的说话声引去。
“话说好多修士都前往崧英山，早上那一波震动，我猜是有什么宝贝横空出世了！”说话的是一位络腮胡子的黑脸猎户，他声音粗犷，平常的音量都像加了个扩音器。
花翎觉得有点吵，嚼面的空档扫了对方一眼，见对方又是背箭扛大刀，负重累累的模样，她看着都累得慌。
坐在黑脸猎户对面的黑豆眼也是一样的装束，他闻言突然压低了音量：“我觉得不止，早上那动静我听着像有大批的野兽经过，据说出动静那会儿山上可是飞出了不少飞鸟还听到野兽的嘶吼。我家上下几代都知道崧英山是一座荒山，突然这么大动静，指不定是困着什么东西被放出来了？”
崧英山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峦，而是绵延几百里的一片山岭。
据说是几百年前，山岭一朝荒废，树木统统枯败，倒是有不少猎户村民不死心上山找过野货，多年一无所获自然再无人问津。
而今日一早，荒寂多年的山峦突然震动，连带着波及到山下最近的城镇出现震感，据最早出门的一批摊贩说，当时山峦顶峰出现过异象，像是一道流光滑过半空。
之后不久，镇子上出现许多修士，显然都是前往崧英山查看情况。
黑脸猎户和黑豆眼这身装扮当然也想凑个热闹，能找到宝物当然最好，找不到宝物，早上那番大动静，他们打几头野兽回来也是一笔好买卖。
这个时间点，距离修士到山上已过了小半天，山上最大的威胁应该已经解决，他们此时上山就是打算碰运气捡漏的。
两人继续窃窃私语，花翎边吃便听。
她听着他们雄心壮志地说要杀抓几只野猪大虫回来，扒了皮割了肉来卖，花翎不禁看了看空禅。
旁边人杀戮气都重成这样了，这都不管管吗？
空禅仍在慢条斯理地吃面，好似没有听见。
花翎气恼地鼓脸，低下头，塞下一大口面来平息内心的不平。
凭什么他说她满身杀戮就要抓她，真正有杀戮的人他却不管？
他根本是区别对待！
一碗阳春面见底，空禅慢慢放下了筷子，视线没落在两名猎户身上，而是看着花翎。他看着她眼底的不平，淡声说：“诸事皆有因果，因果循环，终会有报。”
他不是放任，而是不能绝人死路。
屠户为谋生而行杀戮，虽有背善念，却也未必是为行恶而屠戮。人世本就疾苦，求生更是艰难，他不能断人生路。至于最终的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花翎：“……”狗屁佛理，她不懂！她就是心理不平衡！
这样的不平衡招致她很快又招来小二，在小二暗啧称奇中，照着前面的分量，再次来了一大碗。
总算吃饱喝足，花翎胡乱抹了一把脸，新奇地看着空禅淡着一张脸给小二掏银子。
“我们吃完要付的是银两？”她跟在空禅身边，瞅着他宽大的僧袍袖口，恨不得钻到他的袖子里看看他把银两放在哪的。
她阿娘告诉过她，人界出门外在最重要的就是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
花翎虽然不明白鬼都死了为什么还要为了钱推磨，但她了解到银两的重要性。
空禅没管她要往袖口钻的毛脑袋，甚至吭都没吭一声，径直往镇门口走去。
花翎撞了个没趣，也不恼，几步跟上去开始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我刚才听那两人说崧英山上有宝贝？”她歪着脑袋，踮起脚尖轻快地小跑跟着他，她见说了半天空禅没半点反应，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花翎话里埋怨的味道很浓。
空禅侧首，脚步未停：“你想说什么？”
花翎见接近镇门口左右没什么人，立马来了兴致说道：“今天早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醒过来就发现山上的凶兽被吓得到处乱跑，可我也没找到它们究竟在逃什么？还有结界，我从小就生活在崧英山上，它一直都在那，今天怎能突然消失了？”
花翎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双目炯炯地等着空禅给答案。
其实在她的私心里，她怀疑结界，以及山上的动静，全部都是空禅弄出来的！
他能收服她，比她强，一定就能解除困着她的结界，至于他之前为什么不承认……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他来回答叭。
空禅淡淡看她：“你不知道山上的凶兽为何逃跑？”
她应该知道？花翎困惑地眨眨眼，她如果知道她还傻乎乎问他？
“是因为你？”花翎半带疑惑地开口，说完把头重重一点，“我就说嘛，肯定是因为你的出现，破了结界又吓到山上的凶兽，它们才会那么大动静，你之前居然还不承认！”
花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空禅无波的前额轻皱了一下，竟是没发现她能自欺欺人到这种无底限的程度。
花翎莫名其妙地又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真相都很清楚了好吗！
空禅闭了闭眼，他对这事原是不想解释，可为今，他若不解释，恐怕她还当自己是崧英山的万兽拥护的小霸王，执迷不悟。
他开口：“是你身上的杀戮气息招致崧英山上凶兽四窜逃亡，往昔结界阻断它们的后路，结界一开，它们的本能趋势着离开你。”
“怎么可能！”花翎原地爆炸！
空禅看着她：“你曾说凶兽对你的屠杀未曾进行反抗，实则不然，它们不抵抗是因为你身上杀戮太重，再加上实力的碾压，驱使它们被迫屈服。”
未开灵智的凶兽思考全凭本能，花翎于它们，犹如蝼蚁难以撼动兽王的地位，甚至于，它们连挣扎的本能也被全部压制。
花翎不相信。
“你信与不信，事实如此。至于山上的结界，既然它已消失，你又非必要知道，不必再追究它的来源。”空禅说。
事事皆有因，却非一切事情都要刨根究底找到源头，有的时候，忽略一些事情并不意味不好。
花翎闷头往前走，一时无话。
她回忆了一遍空禅刚才的话，又转头去想她在崧英山几百年的生活。
因为出生有意识起她就在崧英山，从未计算过年岁，她并不知道究竟在山上度过了多少年，可她从小生活在凶兽群里，心底里当然不想凶兽们实际是惧怕她不敢反抗！
花翎慢慢回忆起从前自己抡着拳头满山砸凶兽的场景，那些凶兽满山上逃窜，睁着一双双湿漉漉的兽眼，藏在角落里躲她，然后被她揪出来也不哀鸣也不嘶吼，就那么巴巴地落眼泪，让她好好揍几拳解气。
她还想到自己晚上经常抓了野兔子和狐狸，揉着它们的毛毛看天幕的反省，它们虽然会颤抖，但是乖乖的，不跑也不蹦跶，等她睡着了才悄悄地逃走。
还有她炖兽也是……它们明明也乖乖的。
花翎把脑海中的记忆翻来覆去比较，越比较，内心越安定。
坏和尚根本就是在给她洗脑！山上的凶兽根本不是她吓跑的，一定是臭和尚破了结界吓到它们，它们才丧失理智！
它们从前明明很乖，虽然怕她，但它们是甘心臣服于她，所以愿意挨揍愿意填饱她的肚子。
臣服和惧怕，根本就是两样！她才不信坏和尚的洗脑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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